▲圖為我校西操場

“量才適性”是清代學者章學誠提出的觀點。章學誠在考據學風氣甚囂塵上之時，學術風格獨樹一幟，其學術地位很大程度上是近代為對抗西方史學所謂“科學性”“理論性”被拔高的，實際上很可能是一種“重新發現”。其實，陳寅恪、陳垣這些大師對章學誠的評價并沒有那樣高。章學誠的評價問題我們可以再議，但他所說的一句話我很認同，那就是“量才適性”。

“量才適性”———仔細考慮你的才能是什么，有多少，以及從事的行業是否適合自己的個性。通俗來講，就是“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西方也有類似的說法，比如古希臘德爾斐神廟的神諭“認識你自己”。只有定位精準，才能有的放矢。

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是才能、智力卻存在各種差異，性格有內向外向之別。例如，有人偏向學術型，不看書就憋得慌，有人卻一看到書就憋得慌；有人是“人來瘋”，人越多興致越高，特別迷戀社會交往，根本坐不住，而有人恨不得一個人都不要見，最好不被別人知道，自己也不想去了解別人，儼然是社交恐懼癥。當然也有人能做到“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只是這樣的人相對來說不是那么多。因而對大多數人來說，要發自內心地問自己的性情是什么。是否真喜歡讀書做學問，能不能做學問，只是人生的一種選擇，最關鍵的是不去跟風，而是做適合自己性情與能力的事。

可能有的研究生同學會說自己特別喜歡做學術，覺得做學術能讓自己安靜下來，喜歡大學的氛圍，愿意待在象牙塔里。但如果不是特別有研究潛質，可能做學術、讀博士這條路并不適合你。拋開物質條件（其實這也很重要，人首先要生存，其次才談得上發展，但是最初人們對此的認識往往是模糊的），越到后來，學術給你帶來的幸福感，或是說能找到合適教職的可能性確實越來越小。大量中產階級的孩子出現，90初出國留學的一代已經回來了。最近豆瓣上有帖子說，本碩某985大學，然后從美國某知名大學東亞系獲得博士學位，回來之后也就只能在西南一個普通的師范學院教書，覺得現在怎么內卷得這么厲害。我的意思不是說美國的學校一定就很厲害，而是說，如今按這些牌面上的東西去找工作，壓力會非常大，學術評價的標準已經變了，變得對年輕人不太友好。如果你自己并非特別有研究潛質，不是特別能提出問題，甚至不太有自律能力，不能按計劃完成任務，那么這條路可能不適合你走。你勉強選擇了這條道路，最后會發現結果遠遠低于預期，因為除了加速的競爭之外，可能你的個性與才具并不能足夠支撐你沉迷學問，甚至以學術為業的夢想。大學是象牙塔不假，但不得不說，如今的象牙塔有時候變得有些過于喧囂過于緊張，很可能無法承載你的學術之舟。

要把愛好變成一門職業甚至志業，除了滿心的熱情和不斷的努力之外，的確還需要一定的才氣，超出常人的自律精神，你去看看一些著名學者，就我跟他們的聯系而言，很多前輩往往在早上六點多已經開始回復郵件，而我知道，一些學生周末時不時睡到上午十一點左右才起床。大家都喜歡成功，但是成功的背后，需要的是加倍付出（即使如此，這也不見得必然成功），但確實是成功的必要條件。

量才適性，第二個就是跟自己賽跑，找準自己喜歡又適合的賽道，而不是盲目去拼學分績。為什么要提這個問題呢？因為通過我近五年的線上六屆新史學讀書班的經驗和在各地講學實地了解的相關情況，當今大學生上課，好課水課都得上，即使是水課也要關注聽課的比例、過程表現等等，即使是水課也讓你水得很痛苦。在這種情形下，我希望大學生不要盲目地去攀比學分績，分清主次，不要為它感到焦慮，要抓住重點。如果一切圍繞學分績做事，未來可能得不償失。避免以表面上的東西盲目攀比———也許你看到這個同學的學分績比你高，某某學者發的文章很多，但你無法探知他人的付出或是表象背后的東西。

相比于成為一個優秀的人，你的親朋好友所更關注的還是你的身心健康。心無旁騖，沉浸在深度學習之中，對于所在學科有一個超出一般人的深入而廣泛的了解，你就會變得自信，也會變得沉穩，這足夠抵御外在的干擾和你內心的焦慮。私下里，我經常問一些大二大三的學生乃至畢業的研究生同學，是學分績高還是讀書多能換來他們內心的寧靜和充實，得到的回答往往是后者，只是剛開始他們面對同齡人那種不顧一切的卷，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被動加入，否則內心會非常焦慮。此前，一些在我指導下能夠深度閱讀的同學，他們在離開所謂雙非學校之后，即使到985大學，跟那些來自985大學的同學相比，在課堂上的表現不僅毫不遜色，甚至會相當出色。就我的后續了解，他們現在的勢頭也很不錯。

我時常鼓勵一些同學說，一個大學生是否足夠優秀，不應該以他身上懸掛的本科學校標牌為標志（真正自信的人才不會總把自己出身名校掛在嘴邊），更不應該僅僅以他的學分績高低來排隊，否則，未來用人單位直接按照大學排名和大學生學分績點招就行了，哪還用得著進行各種面試。相反，要以真才實學作為真正的標準，英雄不問出處，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過于在乎甚至唯學分績馬首是瞻的同學，在未來漫長的人生旅途中，可能會缺乏足夠的動力和儲備。

因此，在保持一定的水平之后（你總不能對于所學課程一無所知甚至也不看任何相關經典），不要過于以牌面上的東西相較，而要關注自己內心的舒適度。這也是一種“量才適性”———每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不同的。有醫學研究證明，精神病、抑郁癥在家族內有遺傳的可能性。我自己也在關注現代的精神病史。如果家族有這方面病史，那一定要注意不要給自己過大的壓力，繃不住了可能會出現問題，萬事悠悠，身心愉快是最要緊的。要避免按照統一的口徑要求自己，同時也要悉心考察自己到底是塊什么料，進而量體裁衣，對癥下藥。

發揮失常會讓人痛苦，其實發揮超常也不見得就是好事。曾經有一個報道讓我印象很深，一個我家鄉的年輕朋友高考發揮超常，考進了TOP2大學某系，學了半年發現實在跟不上，于是轉去了西部某大學機電系?？赡芾砜圃谶@方面體現得比較突出———別人的腦子能搞定的事，你可能搞不定。但其實文科也有這方面趨向，只是通過表面上的學分績顯示不出來。所以應當充分量才適性，認識你自己，然后再去尋找比較適合自己的目標，愉快地做一些你感興趣的事情。在我看來，一個人最幸福的狀態是以最感興趣的事情作為職業，而且還能生活得比較愉快，至少能做到收支平衡甚至略有盈余，這是人生比較好的選擇。

都知道古代科舉以考上狀元為無上榮耀，那些新科進士“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我想最得意的一定是那些狀元郎，可是你去看看古代史，無論是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家還是其他各行各業的翹楚，有哪些人是狀元？或者說，狀元最后真正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的有多少呢？

當然，正如章學誠所說“風會所趨，庸人亦能勉赴；風會所去，豪杰有所不能振也”，一些同學擔心不拼學分績，很可能就沒有保研資格，就只能自己考。我想，在平衡身心健康、學習壓力之間，確實需要一些智慧。退一萬步說，要是你真的有深度閱讀，對于所學專業很有興趣，應該學業也不會太差，如果你選了一門課，基本的學科知識當然是必須掌握的。其實有些擔心可能是多余的，大多數任課老師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遜色，他們對于喜歡讀書思考的學生大多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哪一個老師沒有愛才之心呢？假如你又能在外文學習方面下功夫，那么經過三年半刻苦地積累，考一個理想的研究生，似乎也沒有那么難，不知不覺中你已經超過了不少人。

人生識字憂患始，其實人生從出生伊始就是一個考驗，出生之時就有巨大風險，出生后也無時不在經歷考驗，只是幸?；蛑档眠^的人生，往往不是隨大流地忙碌，而是既埋頭拉車又抬頭看路還時常冷靜思考，找準自己的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模式，有其合理性，但很可能不是最理想的路。最要命的是，你跟著大海波濤一起往前拼命翻滾，走到人生的中程甚至終途時，卻很可能發現自己走上了一條并不合適自己但又無法回頭的路。

外人甚至父母、老師也不見得真了解你，很多時候，外人所看到的你，很可能是基于各種壓力或評價標準下的你，并非真正的你。一個人倘若要立志成才，就有必要對自己有一個整體而深入的審視，到底自己適合做什么，到底自己想要做什么，到底自己能做什么，到底自己現在干了些什么。多問幾個為什么，多為自己的夢想儲備一些工具，當你的工具箱足夠豐富時，夢想之門自動會向你打開。

人生宛如一趟列車，有的是高鐵，有的是快車，有的是慢車，并非都必須疾馳而過，每一趟列車都有自己的節奏，高鐵可以最快使命必達，慢車會方便看到更多的風景，人生也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奏，最緊要的不是一定是使命必達，而是去發現、領略、感受沿途最美的風景，這樣的話，你的人生也可以成為一道風景，如果風景越來越多，那么，我們的大地豈不風景如畫嗎？

民國船王盧作孚先生曾提出，愿人人皆為園藝家，把世界建成花園一樣。我們少年時也有一首歌叫《我們的祖國是花園》，那么，作為花園里成長甚至盛開的花朵，我們應該如何去對待最美好的青春歲月呢？進而如何去建設我們的國家呢？

與自己賽跑，傾聽內心的聲音，而不是盲目內卷，或許是一條較為適合的道路吧！

（作者為我校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